把  根  留  住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宜昌市文联  陈宏灿

这天上午，我们一行人登上了盘龙岭。我发现，树们在展示千姿百态的华冠时，通常将绝大部分根系潜隐地下，而盘龙岭上的许多古木佳树，却有意无意地将其大部根系裸呈地面，一无遮拦地争奇斗怪。譬如耸立在山巅的那棵大叶榉，如云的冠盖下面，是数人合抱的树干，然后是章鱼状根体的强大支撑。生命力的旺盛，竟使树干上活脱脱生长出两个异物：一具男人的阳物，一个女人的丰乳，永远坚挺生动和汁液饱满。譬如那棵亭亭玉立的亮叶水青冈，其根虬曲百折极尽其妙，平视如同心结，侧看似蟠舞龙盘。如果坐在其侧旁的次根上留影，它便变成了一片载你飞天的网毯。我相信，张扬的根们一定是想给我们某种昭示。

陪同我们的是大老岭的老员工王辉运，宽大的额和明亮的眼，满写着此人的睿智和笃实。他对这儿山水草木的熟稔和情感，雪澡碧潭似的浸透并感动着我们。在盘龙岭山脊上，他遥指五指峰前绵延起伏的青翠，向我们讲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那场森林大劫难。我们看见，大炼钢铁的红旗在满山青翠中漫卷，红旗指处，铁斧钢锯的森然刃口，沾满了树们腥甜的血液。生长了百十千年的树们，在吱吱呀呀的呻唤中一棵棵痛苦地倒下，然后在土高炉中化为灰烬，熔炼出一无所用的死铁烂石。

眼见得伐木声直逼林海深处，突然有人头痛如裂，一个传说趁机蔓延开来，说是观音菩萨显灵动怒了，观音菩萨说众生当有慈悲心，莫毁子孙万年业，再不能劳民伤财炼石疙瘩了。于是，大老岭才保住了若许原始森林，也就是保住了大老岭的根脉。

这虽然只是传说，却播撒了人类对于大自然应有的敬畏。而今的盘龙岭上，确有一个奇异的树群，一棵棵树身挺直，无数枝干臂膀似地伸展，宛若供于庙堂中的千手观音，因而被称作千手观音树。应该说庙堂中的千手观音只是木塑泥胎，千手观音树却是活脱脱的生命。所以我相信，它会比那庙堂中的菩萨灵验十倍。

俗话说,根深才能叶茂，树如此，人也如此。人若放弃对于本真的追求，热衷于索取身外之物，必然会伤害他人伤害自然。人自以为是万物之灵，其实在大自然面前何其渺小，有时候并不比蝼蚁更强。如果自不量力地去人定胜天，只能落下千古笑柄。人应该承认万物有灵，以平等的姿态感受自然善待自然，一山一水皆朋友，一草一木尽弟兄，才能真正享受到自然的乐趣，怡养我们的身心。如此想来，人与自然的关系，也是树与根的关系。人的营养人的道理应该从大自然中汲取，正所谓人法地，地法天，天法道，道法自然。意大利作家卡尔维基的名作《在树上攀援的男爵》，讲述了一位男爵长期躲开地面而生活在树上的故事。他的那份奇思妙想，也一定是阿尔卑斯山的大片森林养育出来的。领略过了大老岭森林的根深叶茂，我更感到它别有深意。